作者:三联生活周刊(微信公号)
2023-10-18·阅读时长7分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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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|读者:silver moonlight
我在医院医美科候诊时,就遇到了一位不太常见的病人——一位年纪才上初一左右的小男孩,坐在不远处。护士询问时,我听到坐他身旁母亲说:“小孩长青春痘,非要我过来陪他看一看。” 护士调侃:“哎哟,这么小就懂得爱美呀?”
小男孩耿直回答:“我觉得这样不好看,我就想治好。”底气十足的声音响彻走廊。时间一下子将我的记忆拉回十年前,而他正好成为了我的对照组。如果年幼时自己可以再选择一次,我一定会像这位小男孩,在容貌最自卑焦虑的时刻勇敢地去面对。
我从小就长着连心眉。小时候我的两条眉毛就长得直顺且茂密,但旺盛的毛发却不受控一路蔓延到了眉心,架起一座稀疏的小桥,通向另一侧眉毛。
起初我也没有意识到这种“异于常人”的眉毛能给自己生活带来多大影响。但小学一年级入学不久后,我就毫不意外地收到“原始人”“大猩猩”这类侮辱性外号,但那时候班里绝大多数同学,都被分到了一个略带侮辱性的外号。我虽然内心不满,可是一想到许多同学也在和我承受同样的外号之苦,再去向老师告状,只会显得小题大做或者遭到孤立,我就默默忍下了这份恶意。
独白剧《听见她说》剧照
但连心眉的隐痛却不止在学校。小学办校园一卡通时,需要学生提交蓝底一寸证件照,我和姐姐被母亲领着一起去家附近的照相馆拍照。照相馆店主是一位热心的中年阿姨,在选照片时,阿姨对着电脑屏幕上姐姐笑靥如花的脸连连说:“这张好,这张笑得很好看。”而轮到自己时空气却宛如凝固了,静得只剩照相馆中阿姨敲着鼠标左键的声音,问我想留哪一张。
照相馆要遵循五官完整记录的原则,不能帮p掉我眉心一抹浅浅连在一起的眉毛。就这样,那张不好看的证件照被留下了,成了我后来五年里校园卡一直用的学生照片。而姐姐在看到我俩证件照的当天,也说出那句我耳朵都听得起茧子的话:“妹妹,你眉心长眉毛诶。”
姐姐没有和我一样的连心眉,她五官端正,更多遗传到了爸爸。而我连心眉这点遗传自我妈,我小时候问过她该怎么办,她说她打小也这样,当时在乡下读书时也没人对她指指点点,可她却忽视了自己的女儿现在并不在乡下读书,并且已经因为连心眉,遭遇了社交压力。而我明明看到她在成为我妈妈时,就已经把眉心的眉毛全都拔干净了,却愚钝到不懂得为自己的“得体相貌”也争取一把。
《两个人的小森林》剧照
小学一二年级时,意识混沌的我仅仅是对连心眉感到一些不适,但性质不算太严重,我就没太当回事。直到三年级时,我才真正因为它感受到强烈的“被排斥感”。那天体育课下课后,我身边两个玩得最好的死党,忽然走到我身边说:“XX,你还是把眉心的毛剃一下吧,你这样长得很奇怪,我们都不好意思跟你走一起。” 听到最好的朋友说这句话时,我在当下觉得羞愧不已,也正是因为连她们都这么说,这种感觉才是最绝望的。
放学回到家后我大哭不已,把自己关进厕所,一边泪流满面,一边拿起妈妈桌面常放的小镊子,一根,一根地把眉心几簇突兀的眉毛拔掉。拔眉毛过程非常疼,我能看到钳出的眉毛底部有粗黑色的结实长根,告诉我它们不想走。它们如无意外本该妥帖地待在我脸上。但我那时只能跟它们说:“你长错位置了。”
《女神降临》剧照
那一年,我年仅9岁。
解决了眉毛问题,我的容貌自卑这件事暂时被搁置了一段时间。因为那时候学校、家庭教育都奉行一条原则——学生就该好好读书。不仅学校对女同学发型有要求,连家长也不停在耳边对自己唠叨那句:“吃得苦中苦,方为人上人。” 外界观念的灌输暂时压制了我对于美的好奇心,而天性乖巧的我也全身心投入学习中。
但另一轮容貌自卑就像水缸里压不住的水瓢,在一次次议论中还是在我心底生起——因为我的嘴太凸了。
《假面女郎》剧照
其实我对此并非毫无觉察,那时回看和爸妈外出旅游的合照时,我总发现自己的嘴太过抢镜了,但妈妈却鼓励我:“你真是十足十像极了我。自信些,你是好看的。”在《仙剑奇侠传1》里刘亦菲的绝美侧颜,也被搬到网络成为检验美女的标准:从鼻尖放一手指,能碰到下巴而不碰到嘴唇,就是颌面标准的完美侧脸。那时我们几个好朋友都做了这个测试,她们都能符合标准,而我的食指首先碰到的,永远都是嘴唇。直到后来网络更发达了,我才明白自己得到的是“凸面型颌面+下巴后缩”的颜值土气大礼包。
初一时我就萌生了正畸的念头。在我的要求之下妈妈带我去了她常去的口腔医院。在经历拍片、检查、诊断后,医生说我确实有些凸嘴,并给出了一套整牙方案,价值4万元。
听到要花大几万时,妈妈的情绪反应比想象中还要大。
《假面女郎》剧照
她当场开启对峙模式,提高了音量对医生发出N连问:“4万元啊?这也太多了。”“就不能便宜些吗?”“你这为什么值4万元?”2011年家里经济刚刚好转一些,但4万元对于家庭来说还是一笔巨款,妈妈跟我说家里拿不出这笔钱,我自然也无力去坚持,尴尬地与医生四目相对,最后悻悻从诊所离开。自此我把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,考到了一所不错的大学。
到了大学,我的感情之路屡屡不顺,我总是有意无意将其归为自己的颜值问题。但故事到这里,我却并没像童话里的灰姑娘,也没有女巫,替我来一场舞会前的华丽变身——因为自卑的种子已深深扎根在自己心中,我抑郁的倾向也变得严重。我曾多次去过大学的心理咨询室就诊,从咨询师口中明白自己是那个“配得感”极低的人。“不配”这个信念一直与我心中积极的想法打架,让我活成了一个拧巴的人。
《我的ID是江南美人》剧照
从小我和姐姐就像是一对相互竞争的选手。我和她的年纪只相差一岁半,有姐妹之名,无姐妹之实。姐姐长相周正,性格外向活泼,一直以来都更得爸妈和亲戚朋友喜爱,而我就像姐姐这棵大树下的阴影,长相怪异,性格内向,我曾试图用学习成绩好来获取父母关注,但最后发现比起关注我,父母还是更愿意关注姐姐。
我一边觉得自己努力了也不配得到关爱与重视;一边又坚定认为父母的差异对待源于自己的外貌性格,既然抓到问题根源就该直击痛处。观念两相对冲,我原地踏步。加上彼时热播的《甄嬛传》里,甄嬛那句:“以色侍他人,能得几时好?”的金句早已深入人心,我早早把“反容貌焦虑”当成一件时尚单品佩戴在身上,却忘了具体情况该具体分析。如果容貌自卑就是自己的病因,并且不难解决,那再装作没看见、绕过这个原因解决问题时,无异于走进一间房间,而明目张胆地忽视房间里的那头“大象”。
《明星大侦探》剧照
其实当年如果能早点想明白,成年后对自己负责的方式是早点直面内心的矛盾,自己解决、不做过多内耗,人能成长得更快。
后来我在父母的安排下,见过一个相亲对象,男生近乎沉默地和自己吃过一顿饭后消失无影,这更让我确信是自己的颜值问题,终于下定决心重新去正畸。而母亲见我年纪不小,又经历相亲失败,终于忍不住直白地说:“你应该早点去箍牙的。”我反驳道,初中时我就想弄,是因为你说太贵才不弄的。
“我哪里说过太贵不弄了?我没说过。”
妈妈幽幽地说出这句话时,我仿佛又看到了十二年前她大声和医生对峙的场景,那一记写着“都怪你”的回旋镖从那天飞出,在我十几年后回头时,以猝不及防的方式正中我心口。年幼时选择对父母经济的谅解,却成了成年后刺痛自己最深的那把刀。
我在当天就迅速挂了医院口腔科的号安排做正畸,几乎一刻等不得。正畸医生指着我拍好的片调侃:“哎哟,你看好凸哦。”我笑笑回答:“是啊。”原本那些judge(评判)他人外貌的话很轻易能刺痛自己,但在那刻我却内心无比轻松,第一次由心萌生勇气去面对自己的缺陷。
妈妈的遗忘,与我当年不够坚定的“自私”,才使得这件始于童年的容貌自卑拖到成年才解决。成长过程中,我感受到了异样的相貌给自己带来的不自信,也共情到了容貌自卑的女性群体,她们心里的悲伤。
女性追求美、不想吃外貌的亏这件事并没什么错,错的是不问前提就粗暴将这种行为归类为“服美役”,亦或者直接将这群女性被定义为“助长女性被剥削的帮凶”。当一个社会里任何人都有追求美的自由,也有不迎合美的自由,居于其中的人们才能得到真正的平等,而我相信,这一天终会到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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